『胆小鬼』

邬童x尹柯。

《我们的少年时代》原剧延伸向。

破镜重圆。全文1w8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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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 

就连尹柯自己也忘记了这个念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——对于跟邬童和好这件事,他感到有些后悔。

这种感觉在升入高二后变得尤为强烈,幸而他们的关系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,起码表面上可以保证棒球队的日常训练。

阖上英语笔记本,尹柯单手托腮,百无聊赖地看着教室窗外的蓝天,一道耀眼的光线通过某个反射光点刺进瞳孔,让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。

课间休息时嘈杂的人声骤然在耳畔放大,尹柯不经意地侧头看去,发现方才刺到眼睛的光源来自前排几个女生手里的随身镜。

男生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,半边嘴角略微勾起,露出一个意味嘲讽的笑容,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,没有任何人察觉。

为了防止再度被刺到眼睛,尹柯随手从桌仓里拿出语文教科书,刚想把书本竖起来挡在面前,旁边人影一闪,班小松已经弯下腰去:“哎尹柯,你的东西掉了……”

“咦?”班小松说话时急转了一个调,大呼小叫道,“哇塞这是情书吗?好像还真是?尹柯快看,你收到了一封情书!”

班小松这大嗓门一吼,周围的同学立马嗅到八卦气息,登时蜂拥而上,迅速把他俩合围在中间围成了一个圈。

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下,尹柯一脸无奈地从班小松手里接过粉红色信封,看也没看就塞进桌仓里:“小松,一封情书而已,你也不用喊得那么大声吧。”

“哇尹柯你不拆开看一看嘛!情书主人好像不是我们班女生啊!”

“是啊是啊,快拆开看一下吧,满足一下吃瓜群众的好奇心啊!”

“就是,不要那么小气!”

“尹柯什么时候小气过,他脾气那么好肯定不会在意这点小事!”

周围同学七嘴八舌的起哄声响成一片,尹柯微微蹙起眉,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,旁边已经有人率先发作了。

“吵什么吵啊!大清早的烦不烦?”邬童对准课桌腿就是一脚,把桌子踹得震天响,脸色难看极了,“能不能别在我座位旁边嚷嚷?还让不让人补觉了?”

“还有你,班小松,你是今天刚进城吗,连情书都没见过?有什么稀奇的?”邬童恶狠狠地瞪了身边人一眼,班小松哆哆嗦嗦地点点头,生怕被这人无缘无故爆发的火气误伤。

而在邬童视线转向尹柯的下一秒,男生眼里升腾的怒意却在瞬间化为深不见底的潭水。

“你以为这家伙是第一次收情书吗?他初中时收到的情书,只怕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都多,而且男女老少都有。”邬童的目光在尹柯身上驻留一瞬便自然地转开,连带着语气变得轻松起来,“是吧,尹柯?”

听来似乎是玩笑般的揶揄,却又像是在公开挑衅和调戏。

“哪有这种事。”被这话勾起一阵无名火,尹柯表面却跟没事人似的,不忘冲班小松微微一笑,“你别理他。”

他原本没打算在同学面前拆情书,不知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,低头将放进去一半的信封拿出来,慢条斯理地拆开来看。

一见尹柯展开情书,吃瓜众人顿时抛弃班小松呼啦啦地围住了他,争先恐后地去看八卦:“哇塞,情书主人居然是高一的学妹!”

“是不是就是军训之后就被封为级花的那个学妹啊!”

“对对对,就是她,她叫什么来着?”

“好像叫什么莉,不是我说,尹柯你可真行,这才开学几天,就被高一的级花给看中了。”

“我看看,让我看看!”

在尹柯的默许下,班小松艰难地挤进去半个脑袋扫了眼情书,立刻兴奋地加入讨论,“哎尹柯,你说她会不会是因为去年看了我们小熊队的比赛喜欢上了你,所以特地考进这所学校的?”

“我看很有可能啊!”

“就是,尹柯当时太帅了吧!”

“大家都很帅啊,邬童也很帅,小松也很帅!”

上课铃声打断了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,大家瞬间呈鸟兽散回到了各自座位,尹柯收好情书,笑着拍了拍班小松的脑袋:“行了小松,你就别八卦了,昨天老师要求听写的英语单词你背了吗?”

“背了背了,放心。”班小松化身好奇宝宝,兀自问个不停,“尹柯,你会不会真的和学妹谈恋爱啊?”

“你怎么会这么认为?”尹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,“我都不认识她。”

“现在不就认识了吗?那可是高一的级花啊我的哥,肯定特别漂亮,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。”班小松两眼放光,看那架势恨不得亲自上阵替尹柯收了情书,“真的不试一试吗?”

“你说的有道理。”尹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朝他露齿一笑,“我考虑一下。”
“哈哈,兄弟支持你。”班小松朝他竖起大拇指,挤眉弄眼地补充道,“不过你别忘了,谈恋爱可不能耽误棒球队训练啊!”

“放心吧小松。”尹柯好整以暇地笑了笑,“不会的。”

老师走上讲台,在班长焦耳一声响亮的“起立”里,全班同学纷纷站起身来,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邬童的情绪变化,那人现在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。

除了尹柯。

尹柯的目光径直越过大喊“老师好”的班小松,落在邬童紧紧抿着的嘴唇上,嘴角勾起不动声色的冷笑。

他想,自己多多少少找到后悔跟邬童和好的原因了。


 

02

 

情书的事过去三天正好是星期五,每周五放学后都是小熊队例行的集合训练时间,尹柯按时出现在场地上,远远看见小熊棒球队的众人不知何时已经聚在一起,邬童一个人大爷似地坐在长椅上,班小松和其他人正围着他激烈地讨论什么。

“小松。”尹柯走近以后讨论声便小了很多,他懒得理会,走过去径直拍了拍班小松的肩膀,“今天是有什么事吗?怎么没有开始训练?”

“哎尹柯你来啦,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。”班小松一看见他顿时笑得两眼弯弯,跟着踢了邬童一脚,邬童黑着一张脸,招呼也不打,跟没看见尹柯似的,起身就走。

尹柯脸上笑容不减,看也没看邬童一眼,任他走远了,才心平气和地问道:“所以他又怎么了?”

“我哪儿知道,日常抽风呗。”班小松撇了撇嘴,摇头叹气,“真滴难伺候。”

“是因为我今天来得比往常晚了一点?”尹柯低头看了眼手表,语气平静,“毕竟我以前总是提前半小时到,我下次注意。”

“嗨呀,才不是,还不是因为焦耳那个大嘴巴,他一来就非要说刚才看见你亲自送学妹出了校门,估计是去约会,今天八成不会来训练了,我和他说绝对不可能,你一定会来的,邬童就在旁边说风凉话,问我怎么不可能,你以前又不是没旷过训练,blabla……大概就这样。”

班小松到底没忍住,说完还安慰地拍了怕尹柯的肩,“本来就没什么大事,那家伙就这臭脾气,你别跟他一般计较。”

尹柯轻咳一声,笑了笑:“放心吧,我还没打算把自己气死。”

集体训练的第一轮是围着操场慢跑五圈热身,直到一半人都跑完了坐在地上喘气休憩时,邬童才脸色阴沉地回到操场,回来后一声不吭,直接在跑道上快跑了五圈,跑完才加入众人的肌肉拉伸训练。

肌肉拉伸之后是普通的击发球训练,然后是每人单独训练的时间,这种时候一般邬童都会和尹柯一起练习投捕手的接发球。

见邬童没有任何讨论战术的意思,尹柯自然也不会主动讨嫌,两人一个比划手势暗号,一个按照暗号发球,诡异地沉默着,你来我往地练习了十几个回合。

和兀自生闷气的邬童不同,尹柯好歹想着怎么能缓和下气氛,或者把班小松叫过来自己好脱身,想得多了接球时难免有些恍惚,加上邬童今天使的力气格外大,这个下坠球他差点没接住,下意识地往左前方一扑,险些扑了个趔趄。

尹柯心中一紧,猜到这下多半要糟,然而却没听到意料之中的批评声。

邬童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,冰冷地望着他,似乎在等他准备,自己好发下一个球。

尹柯重新摆好姿势,比了一个直球的暗号,见邬童动作利落地抬腿,后仰,蓄力,在发球的那一瞬间,他的眼神猛然变得凌厉起来。

 

——“怎么,你该不会是谈恋爱谈傻了吧?”

 

原来在这儿等着呢。尹柯在心底冷笑一声,心想自己果然不能把人想得太好,没办法,谁叫他对邬童实在是太了解。

“刚才是我的失误,对不起。”尹柯轻飘飘地说着,将谈恋爱的事一带而过,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,“再来。”

如他所料,邬童的脸色不但没有恢复,反倒愈发不爽地眯起了眼睛。

这个球尹柯并没有接住,因为邬童压根没理会他的暗号,而是随随便便地发了一个曲球。

“不好意思,我失误了。”邬童无所谓地说着,语气毫无歉意,“继续。”

你特么这像是失误吗?请你做戏也做全套,稍微走点心好吗?

尹柯在心里疯狂腹诽着,表面上却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,比划了一个指叉球的手势。

这次邬童倒是不再捣乱,乖乖发了一个漂亮的指叉球,尹柯早就对他的球路烂熟于心,单手一扬,顺利地将球纳进手套。

尹柯低头看了眼躺在手套里的棒球,那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口,让他没来由地一阵烦闷,忍不住出声道:“邬童。”

他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,没有任何回应,他也没有抬头去看,而是继续问道:“如果我说我谈恋爱了,你作为搭档,是打算祝福我吗?”

说完这句话,尹柯微微抬起眼帘,透过睫毛的阴影去看邬童,虽然那人什么表情都没有,但是尹柯可以断定,邬童这下是真的生气了。

邬童果断地向前疾走两步,猛然瞪大了眼睛,看起来毫无章法地把棒球泄愤似地扔了出去。

这次他扔来的棒球没有球路可言,速度快极了,尹柯只觉得眼前一闪,一阵劲风掠过,棒球已经狠狠砸中身后的铁丝网,哗啦啦好一阵乱响。

这一球扔得太狠,两人回过神来都心有余悸,毕竟这力度砸到人身上已经不是骨折的程度,简直能当场钻个洞。

大概是和事佬当惯了,班小松原本站得离他俩老远,此刻敏感地察觉这两人不太对劲,一看棒球砸到铁丝网,连忙跑过来视察,正好听见尹柯不温不火地问道:“邬童,我哪句话惹到你了?你有必要这样吗?”

“不敢不敢,我可惹不起你。”邬童心里松了口气,本人却扬起眉毛,语带讽刺道,“我哪儿敢惹你?”

尹柯低下头,自顾自地去摘手套:“有问题你可以直接说,犯不着用这种口气。”

“好,我就是看不惯有人永远都不把球队成绩和训练放在心上,毫无集体荣誉感,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,一点点进步都没有,看着就让我火大。”

班小松本来不想多管闲事,一听这话登时急了:“邬童你瞎说什么呢?尹柯什么时候是你说的这种人了!”

“关你屁事。”邬童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“班小松,练你的击球去。”

尹柯则转头冲班小松微微一笑:“小松,没事你不用管,这是我俩的事,我来解决就好。”

“这事我现在就能解决。”被尹柯接连无视,邬童火气更炽,机关枪似地说个不停,“我最不愿意和你这种人做搭档,对什么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,我早就受够了。”

“邬童你有毛病啊!”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,一听邬童话说这么重,班小松这个队长顿时气得一蹦三尺高,“还不快给尹柯道歉!”

“我凭什么给他道歉!”邬童无差别攻击,转头就冲班小松怒吼道,“是他先出现失误的!他怎么不向我道歉!”

“我道歉,刚才出现失误是我的错。”尹柯利落地接话,“但我问你,我怎么就态度无所谓了?我这学期训练迟到过吗?我有旷过一次训练吗?”

邬童黑着脸刚要反驳,却被班小松大声阻止了:“哎呀好了好了你们俩谁都别说了,邬童,尹柯已经道过歉了,我这个队长命令你现在就给尹柯道歉,听到没有?”

“不必了。”尹柯却径直朝班小松走了过去,“队长,我记得每个人每学期可以准一次假,今天我和你请假可以吗?”

“可,可以。”班小松显然被尹柯搞得有点手忙脚乱,忙凑上来低声安慰他,“尹柯你别和邬童一般见识,他就这臭德行,你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吧,跟这种人生气太不值了。”

尹柯没吭声,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,收好东西就朝着更衣室走去,班小松纠结几秒还是追上去问道:“尹柯,棒球队下次训练你还是会来的吧?”

尹柯闻言回过头来,给了班小松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:“肯定会的,放心吧。”

“尹柯。”班小松刚松了口气,万万没想到邬童又开始作死,只听他冲着尹柯的背影大声喊道,“如果棒球训练对你来说只是一种拖累,我劝你以后还是别参加了,多麻烦,好好谈你的恋爱去吧。”

班小松急得上蹿下跳,恨不得把邬童打昏拖走:“邬童你能不能闭嘴?你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!”

然而尹柯像是没听见似的,不仅没有回头,脚下更是一步没停。

“见色忘义,遇到事情只知道逃避。”邬童仗着比班小松高,避开他想要捂住自己嘴巴的手,不依不饶地喊道,“就是个胆小鬼!”

下一秒,邬童如愿以偿地看到尹柯停下脚步回过身来,转眼间便走到他面前,邬童摆好架势刚准备开口,没想到尹柯上来对准他的脸就是一拳。

看见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惊呆了,包括邬童和班小松,邬童被这一拳打得头歪过去半边,震惊到甚至忘记了还手。

班小松张口结舌地看着尹柯,劝架的话卡了壳,脑海里诡异地飘过去一串弹幕——“兔子急了也会咬人”。

“邬童你搞清楚,训练迟到的人不是我尹柯,是你,故意把球发错的人也不是我,是你,到底是谁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想好好训练,满脑子都想着私人恩怨?”

“我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搭错了哪根筋,但是你连生气的真正原因都不敢说出来,只知道冲我发火,到底谁是胆小鬼?”

尹柯这番话说得从容镇定,并没有得理不饶人的恶劣态度,要不是邬童在旁边摆着张阎王脸,班小松差点要忍不住为他鼓掌。

也许是被尹柯戳到了痛处,又或者是自己意识到问题所在,邬童破天荒地没有说什么,当场就掉头走人,两人闹得不欢而散,尹柯反倒被班小松拽着留下来,一直训练到了最后。

今天班小松特地把训练时间拖长了一些,估计是想等邬童回来拿东西,训练结束时临近九点,天色早就黑透了。

“我刚给邬童家打了个电话。”更衣室里,班小松忧心忡忡地凑到尹柯旁边,“邬童现在还没回去,你说邬童不会也离家出走吧?”

尹柯默不作声地收拾着东西,收完以后他望着邬童的储物柜出了会儿神,轻叹了一口气:“小松,你把邬童的东西给我吧,我去找他。”

“好好好,我早就收好了。”班小松好像就等着他这句话,抬手就把邬童的书包一股脑地塞进了尹柯怀里。

尹柯:“……”

他低头看了眼邬童的书包,只见最下面的夹层鼓起了一个小包,尹柯看形状就知道那是他和邬童的同款钥匙链。

“你就这么放心交给我?”尹柯沉默了一会儿,脸色平静地说,“你不怕我直接回家吗?要是我也找不到他呢?”

“你要是找不到,我肯定也找不到,毕竟你上次离家出走就是邬童把你找回来的。”班小松笑眯眯地,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,“你俩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基地。”

秘密基地这个说法让尹柯莫名感到有些羞耻,他还没来得及反驳,班小松又抢着说道:“而且你才不会直接回家呢,尹柯你人这么好,你刚才虽然打了邬童,但他要是真离家出走你其实还是挺担心他的,对吧?”

尹柯:“……”

班小松见他没说话,嘿嘿一笑,又分析道:“尹柯,我觉得吧,邬童这次生气可能真和你谈恋爱有点关系,这事好像刺激到他了。”

“我谈恋爱和他有什么关系?”尹柯没好气地说,“更何况我根本没谈?”

“具体生气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,可能是怕你谈恋爱以后耽误训练?这只是我男人的直觉。”班小松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,“不管怎么说,总之邬童就交给你了,尹柯。”

 


03

 

不出所料地在中加操场边的长椅上找到邬童本人,尹柯走近以后才发现,邬童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变过,好像特地把他的位置空出来,在等着他。

见邬童跟僵尸似地杵在那儿,手里握着一颗棒球,似乎在思考人生,尹柯也就没有特意和他打招呼,而是自顾自地走过去,直接坐到了邬童身边。

“今天的事对不起,我不该动手打你。”他把书包放下,开门见山地说,“你现在就可以还手,来吧。”

然而邬童纹丝不动,好像压根没听见他说的话。

尹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动静,烦闷地叹了口气:“邬童,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。”

“你到底为什么生我的气?把问题说出来一起解决不好吗?或者你打我两下撒气也行,憋在心里有用吗?”

“……邬童,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。”

“我真走了啊。”尹柯站起身来,试探地看着他,“书包给你放这儿,你想通了早点回去。”

这一次对方终于有反应了,男生铁青着脸,惜字如金地蹦出来一个字:“滚。”

尹柯也没生气,从善如流地点点头:“我现在就滚,不碍你的眼。”

说完他转身走了两步,身后传来一声闷响,原本放在长椅上的书包被人一脚踢飞,滚出去两米远:“赶紧滚!滚远点!再也不要来烦我!”

尹柯:“……”

好心当成驴肝肺,着实让人火大,尹柯有心想一走了之,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挪不动脚步,脑海里想起班小松的叮嘱,他挣扎半晌,还是走过去捡起书包,又回到了长椅边上,冷冷地看着他:“邬童,你到底有什么毛病?你这样发火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,除了把自己气个半死,还有什么用?”

“我有毛病?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有什么毛病?”邬童阴鸷的表情起伏了一瞬,猛地抬高了声音,“我他妈最讨厌的就是你在这跟我装相!你跟别人装可以,别在我面前装!我看着恶心!”

话音一落,邬童抬手就是一个直球,棒球“嗖”地一声破空而来,尹柯微微侧身,面无表情地与球擦肩而过。

棒球噗地一声滚落在草坪里,空气寂静了许久,尹柯走过去不紧不慢地捡起球,抬眸看了邬童一眼,眼神冷静得毫无情绪:“你说完了?这就是你想说的?”

“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。”邬童似乎被对方波澜不惊的反应激怒了更大的火气,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我现在不想看见你。”

尹柯闻言忽然笑了笑,只是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,反倒充斥着嘲讽与不屑:“邬童,我看你他妈就是有病。”

邬童愣了一愣,尹柯向来都是温和有礼的,别说骂脏话,他几乎没有听到过尹柯用这种冷酷刁难的语气和任何人说话。

“今天我就和你摊开说清楚,以前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,你爱听不听,我本来以为从我离家出走那天起,我们过去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,我也没有天真到认为我们的关系可以恢复从前,但是至少可以先从投捕搭档做起。”

“是,也许时间久了人总是会变,上学期有小松夹在中间我的感觉还不明显,直到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。”

尹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,直视着邬童,眼里的失望暴露无遗,“一直以来明显是我自作多情了,既然大家各自都不能勉强,那不如好聚好散。”

这好像是尹柯在离家出走之后,第二次在邬童面前卸下面具,黯淡的光回转在那双琥珀般清透的眸里,愤怒、遗憾、悲伤、冷漠、痛苦、决绝,邬童第一次从那双眼睛里读到那么多复杂的情绪,而指向的对象统统都是自己。


“祝你在未来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搭档。”


他甚至忘记了生气,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尹柯毫不犹豫地转过身,越走越远,直到灵魂像是被那人远去的背影唤醒,猛然回到了躯壳。

“明明是你先把我推开的!”

邬童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,朝着那人的背影追了上去,不管不顾地大声吼道,“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,从中加到长郡再到今天,首先离开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你!永远都是我跟在你后面,我去找你做搭档,输了比赛我找你要解释,我找你帮忙加入棒球队,我找你参加棒球队训练,你离家出走我找你回来,我——”

尹柯猛地停下了脚步。

邬童呼吸一窒,下意识地停在原地,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内心深处是怎样渴望又期待地看着那熟悉的背影。

而尹柯并没有回过身来,他就那么站着,用最平常的语气,一字一顿地反问道——

 

“可我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?那你呢?”

 

邬童浑身一震,忽然说不出话来。

“我答应和你做投捕搭档,答应陪你一起考中加,答应你加入小熊棒球队,答应你按时参加训练,答应陪你参加比赛,你让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难度,可我全都尽力去做了。”

也许只有不看着那人的脸,尹柯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话,从而掩饰他这么久以来无处可诉的委屈。

“是,决赛那天我妈逼我去出国机构做咨询,我因为反抗她没能考成中加,没能完成约定是我的问题,我从来没为自己找借口,可你呢?你总是要求我做事,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?现在我遵循约定回到了棒球队,可是你有从内心真正地接纳过我,原谅过我吗?”

“一直以来到底是谁在跟着谁?没错,球场上是我给你暗号让你发球,可除此之外所有事都是我在配合你的步调走,邬童,你直到今天都没发现吗?”

尹柯的语速越来越快,毫不留情的质问接二连三丢给邬童,而后者嗫嚅着嘴唇,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“你嫌我态度不端正,我这学期有逃过一次训练吗?就因为你放不下过去,你就三番五次地来刁难我?邬童,我是真的不明白,所以我才问你到底有什么毛病,如果不能解决,那就一拍两散,既然不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,把腿强行绑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?”

说话的声调由高转低,那隐忍的语气里夹杂着千丝万缕的情绪,他们之间的过往就像是一张命运织就的网,把彼此紧紧困在里面,外人没人进得去,而他们谁也无法挣脱逃离,也心甘情愿被困。

“尹柯。”

也许是被这番话触动心神,邬童终于冷静下来,他像是骤然间被人掏空身体拿走了五脏,整个人摇摇欲坠,精疲力尽。

“我们早就回不去了。”

他轻声说着,语气悲凉又残忍,就像亲手给他们的过去宣判了一道死刑。

“你说得对,我是放不下过去,你真的以为这世上会有破镜重圆这种事存在吗?”

“是啊,不存在的。”尹柯忽然快速回过身来,直视着邬童,嘴角甚至挂着一抹笑意,“既然你说回不去了,那就别回去了啊。”

邬童愕然地看着他。

痛苦与挣扎在尹柯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,他轻松地笑着,礼貌又疏远:“你去找班小松不就好了?”

“……尹柯,你别太过分。”听到班小松的名字,邬童猛地咬紧牙关,额头跟着爆出青筋,“有事说事,我俩的事和班小松有什么关系?”

“我过分?”尹柯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,“邬童,没了我你照样可以过得很好,你哪天不是被一堆人围着?有班小松陪着你训练,陪你讨论战术,我在不在有什么区别吗?”

其实邬童说得没错,今天的事明明因他们两个人的矛盾而起,连尹柯自己都不明白,为什么要提到班小松?

“是,没错,班小松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不知道哪根筋搭错,两人又开始毫无意义的针锋相对,邬童冷笑一声,气冲冲道,“他至少一直陪在我身边,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场比赛里弃我而去!”

“你说得对。”这句话像一根毒针刺痛了尹柯,暴涨的怒气吞噬了理智,尖酸刻薄的话不受控制地涌到嘴边,一一脱口而出,“没错,他是你最好的朋友,我呢?哦,我好像是你的搭档?没关系,从今天开始就不是了,毕业以后从此江湖不见,这样说你满意了吗邬童?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?”

“尹柯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!”

明知两人说的都是气话,邬童还是被气得忍无可忍,冲上前拎住衣领把人扯过来吼道,“我都说了我俩的事和班小松没关系!你明知道你和他不一样!”

尹柯一把甩开邬童的手,出离的愤怒让他双眼通红,他大声质问道:“有什么不一样?不就是少一个最佳搭档吗?你再去找一个不就好了,这世上比我棒球打得好的人多了去了,你特么有本事去找别人啊!能不能不要缠着我!”

邬童惊异于尹柯居然会冲他这样发火,更惊异于他的说法,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:“我他妈是少这一个搭档吗?我要是想找新的捕手搭档,我早就去美国了!还用等到现在吗!”

“那你就去啊!去你的美国,没人逼你留下来!”尹柯当场就吼了回去,好像当初那个舍不得邬童离开的他根本不存在,“哦,不好意思我忘了,最后班小松逼你留下来了是吗?既然你留都留了,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?”

没想到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回班小松身上,邬童气得肺都要炸了:“尹柯,你他妈到底有什么毛病?干嘛揪着班小松不放?我都说了你和他不一样,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?”

“你所谓的不一样,是指对我刁钻刻薄,对他百依百顺吗?是指我稍微不如你的意你就会对我指手画脚,而他要你做什么重组棒球队你就要来屁颠屁颠地拉上我吗?还是指他每次出点事你都鞍前马后地帮忙,每次还来要求我无条件地帮你?”

那些隐秘生长的负面情绪,存活在阳光难以照射的阴暗面,如同某种深入骨髓的毒药,终于被他尽数宣泄出口,得以重见天日。

尹柯再也不用去考虑他说完后邬童会怎么想,也懒得思考两人未来的关系怎么发展,这些顾忌被他悉数抛诸脑后,他现在只觉得爽快极了,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变得轻松起来。

“我哪儿对他百依百顺了?我又怎么对你指手画脚了?”邬童被他一通大吼,吼得一团乱麻摸不着头脑,“他不参加训练我照样会骂他,你出事了我也会找他帮我,有什么问题?”

邬童就算再不明白,也能从尹柯的话里听出来,班小松是存在于他们关系之中的一个重要症结。

“尹柯,难道你是因为转学以后我和班小松走得更近,所以这事让你觉得不舒服?”邬童犹豫再三,还是问出了口,虽然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,“可是你和他认识的更早,你们关系不是更好吗?”

“你想多了。”尹柯冷冷否认,脸上却没来由地一阵发烫,他打死都不肯承认多少被邬童说中了一点,“我只是在说,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搭档和朋友,做人就不要那么双标,如果你还是没法摆脱过去,那我们就到此为止。”

“到此为止?”邬童闻言忽地轻笑了一声,又飞快地敛去笑容,沉声道,“尹柯,我和谁都能到此为止,唯独和你不行。”

莫名其妙地,这句话居然让尹柯心中微微一动。

他想起自从上次离家出走跟邬童和好以后,邬童几乎没有针对过他,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平和了不少,取而代之的是班小松和邬童的关系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,尹柯不停地在他们两人中间周旋调解。

好像从他们和好开始,邬童的目光便很少长久地停驻在他身上,哪怕那目光是愤怒的,是失望的,可无论是好是坏,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,总是让尹柯印象深刻。

“行,你说有问题就解决,既然你说我双标,那我问你。”邬童却没有留给尹柯思考的余地,放缓了语气说道,“我哪儿双标了?你说出来,我改。”

“你真要听?”尹柯没想到邬童会这么说,他询问地看了对方一眼,再三确认后才开口道,“行,就比如说我谈恋爱这件事,我……”

尹柯本想说自己根本没有谈恋爱,邬童用不着这样误会他,谁知邬童只听了一半,脸色却在瞬间就沉下来,生硬地打断了他:“这件事没得商量。”

“……”

尹柯话说半路被噎死,一阵无语,“邬童,你说话是放屁来的吗?而且完全看心情放是吗?”

邬童咬了咬牙,没有发火,却也不肯妥协:“其他任何事都可以商量,唯独这件事不行。”

“邬童,你太可笑了。”尹柯摇了摇头,他后退半步,这次彻彻底底失去了耐心,“你以为你是谁?我早就说过了,我需要做什么,不需要你来干涉。”

他说完这句,像上次一样转身就走,再也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。

是啊,尹柯在心底苦笑着,自己未免想得也太好了,邬童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,而这样一个人,又怎么可能真的去为了他改变什么?

“你去哪儿?”

“和你无关。”

尹柯冷漠地想,和谈破裂,从此天涯陌路,所以这就是他和邬童最后的结局了。

 

“尹柯!”

 

仿佛没有听见那人挽留的呼唤,胸口传来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,疼得尹柯脚下一个踉跄,但他却仍然走得飞快,好像生怕多待一秒自己就会丢盔弃甲,他以前有太多次为这个人违背原则,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肯重蹈覆辙。

 

 

04

 

身后风声凛冽,尹柯充耳不闻,直到走着走着,后背传来一阵刺痛,是他被邬童扔过来的棒球砸中了。

 

——“你他妈是老子喜欢的人!”

 

一句惊天动地的表白,如同一道破空而来的箭矢,将尹柯一箭射穿,连人带心地钉在原地。

“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和别人谈恋爱?”邬童全身上下气得发颤,咬牙切齿地说道,“行,你今天就非要逼着我说出来,好看我的笑话是吧,尹柯。”

“你说我放不下过去,是,我是放不下,可你知道你在我的过去里占着什么位置吗?”

“初中的时候我妈得了绝症,她去美国治病不告诉我,临走前我都没能见她一面,我爸为了不让我难过,骗我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,害我和他决裂,我一夜之间失去父母,只能把所有心思投入到棒球训练里,就为了忘掉这些事。”

“可以说那个时候我的世界只剩下了棒球,还有你。”

“是,虽然你这个人喜欢假笑,又爱装逼,心硬起来像块石头,丝毫不把我们的约定放在心上,其他同学成天被你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,可我还是着了魔似地喜欢你。”

“我是在输了比赛彻底和你决裂以后才发现,我他妈居然喜欢你,白天看见你我气得恨不得把你杀了,每天晚上做梦却统统都是你,只有你。”

“可是我发现得太晚了,我从那时候就明白,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你了。”

“你说我身边总有一堆人围着,没错,我是喜欢中加的队友,可是真正交心的朋友从来就只有你一个,你不但是我喜欢的人,更是我最好的朋友,在失去你的情况下,你让我还有什么心情和别人打交道?”

“是,我家境优越,成绩优异,在打棒球上天赋异禀,可是我的亲人,最好的朋友,我喜欢的人,一夜之间全部离我而去,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,尹柯,你懂吗?你能明白吗?”

说到这里,邬童嘶吼的话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哭腔。

“更可笑的是,后来我一直都忘不了你,那天来长郡比赛,散场后我听见观众里有人提到你的名字,我才知道你在这读高中,后来我在中加训练时一直状态不佳,又占着王牌的位置,才会被那帮人说三道四最后揪住把柄,我索性就转学到了长郡。”

“到了长郡以后,我发现你完全变了,你再也不打棒球,你成天对着班里同学假笑,唯独对我没有好脸色,而且你几乎没有真正开心的时候,没错,班小松拉我加入棒球队,我当时是被他烦得想帮他一把,可是你难道猜不到我本意是想给我俩一个和好的机会?”

“可你呢?你推三阻四,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,我俩的关系一直是我在寻求努力破冰,你又做过什么?你知道我做梦都在怀念和你一起在球场上比赛的样子吗?”

“对,我知道,这一切在你的心里根本就无足轻重,包括我这个人,就像你说的,搭档没了可以再找,可是你对我来说不一样,你知道吗,尹柯,你是我这辈子喜欢的第一个人,也是唯一一个。”

邬童说完这些,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双膝一软,就这么直接跪倒在草坪上。

 

“尹柯,你告诉我,你让我怎么随随便便地走出来,让我怎么若无其事地原谅你?!”

 

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邬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,它就像一颗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定时炸弹,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引爆现有的一切。

失去父母又失去尹柯,亲情、友情、爱情的接连打击,一个成年人都未必能够承受,更何况那时的邬童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?

和尹柯决裂的那段时间,邬童曾一度非常害怕夜晚入眠,他既害怕无人陪伴的长夜,又害怕美梦醒来失去一切,学校和家,不过两点一线的世界,他却过得浑浑噩噩,每天都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。

直到今天,哪怕他接受了母亲的离世,与父亲已经和好,尹柯也天天陪在他的身边,邬童还是无法控制地患得患失。

因为人只有亲身经历过失去一切的恐惧与孤独,才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吞噬精神与毁灭意志的绝望。

尹柯的感觉没有错,自从两人和解以后,邬童的确很少主动接近他,两人冷战时他尚且有理由处处针对尹柯,等到和好后邬童反而不敢接近他,他既害怕被尹柯察觉自己的喜欢因此疏远他,又害怕哪天惹怒尹柯让两人的关系再度恶化。

不见天日的喜欢,难以言表的心意,日益增加的渴望,害怕失去的恐慌,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邬童,中加的回忆让他画地为牢,他就像一只困兽,注视着尹柯越走越远,自己却始终无法挣脱牢笼和枷锁。

 

大概是眼里充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,跪坐在地的邬童没有看见,尹柯不知何时已经回头走到他的面前,慢慢地蹲下身来。

有谁的手指温柔地拂去少年脸上滑落的泪,邬童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,唯独剩下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,那人望着他的眼圈微微发红,表情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。

“邬童,你不知道,其实我一直都很憧憬你,你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类人。”

“我在没进入中加棒球队之前就见过你,我看见你帮一个矮个男生出头,他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按在墙角欺负,你过去一脚踹翻了垃圾桶,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,特别帅。”

“我从小被我妈管得很严,一举一动都被监视,想做什么都提不起勇气,我是真的很羡慕你这样敢爱敢恨,嬉笑怒骂都毫不掩饰的性格。”

“事情原委我和你说过,没能按时参加比赛是我的错,但是我后来那样针对你,并不是因为不在意或者是忘记了过去……输掉比赛的结果已经酿成,我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去让你可怜我,或者寻求你的理解和原谅,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吃软不吃硬的性格,如果当时我好好和你解释道歉,你一定会原谅我,可是我仍然要退队,输掉比赛的结果你还是要承担,与其让你难受,不如让你把所有的火气撒给我,那样你也许会好受点。”

尹柯将过去娓娓道来的语气是那么真诚又恳切,如同一捧被他亲手点燃的火焰,渐渐融化了邬童冰封的心防。

“是,我也想过,既然我们曾是那么默契的搭档,哪怕我不用说,你也应该懂得我的苦衷。”

“而且当时你把你妈妈的事情告诉过我,你的身边没有母亲陪伴,我觉得如果把这种我妈逼我出国而我不愿意去的低级烦恼告诉你,就像是在故意刺激失去母亲的你……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。”

“可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,你居然会因为我离队的事情……那么痛苦。”

说到这里,尹柯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愈发灰暗,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,缓缓垂下了头。

 

“邬童,对不起。”

 

邬童的眼泪明晃晃地刺痛了他,有那么一瞬间,尹柯很想给邬童一个拥抱,可是手伸出去便僵在半空中,最终还是默默收了回去。

尹柯忍不住想,大概是因为邬童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最耀眼的王牌,即使遇到天大的困难也无所畏惧,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困住他前进的脚步。

无论什么时候在比赛中遭遇劣势和瓶颈,他永远都骄傲地昂着脑袋,没有人能让他服软,没有人能打败他,而自己不过是机缘巧合,才能成为他无数捕手搭档中的一任。

尹柯从来都没有想过,原来邬童的无所畏惧,是因为有自己陪在他身边。

只要有他站在赛场上和他并肩战斗,他就能一往无前,所向披靡。

他更没有想过,自己会成为邬童最大的软肋。

“后来你到了长郡,我知道就算我们和好也不能恢复成以前的关系,所以看到你身边有小松跟着,我其实想过这样也不错,至少有人代替我陪你打棒球也是好的,所以你让班小松找我的那些事,我才会一一帮忙。”

“结果在你俩的联合逼迫下,我还是冒着被我妈骂死的风险加入了棒球队,不然我也不会离家出走,我们也没有机会和好……邬童,我刚才说球场外所有事都是我在配合你的步调,这不是说你在逼我,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,也正是因为有你在,我才有机会改变现状,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。”

“如果不是你转学到长郡,也许高中三年我都没有机会再打一次棒球……我其实很佩服小松,我也很感激他重新组建棒球队,因为我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和你很相似,那种为了梦想一往无前的勇气。”

“和你们相比,我真的很没用。”心中的毒刺被他一寸一寸连根拔出,扯出一片血肉淋漓,尹柯眼眶发烫,拼命想把眼泪忍回去,嘴唇几乎被他咬出一道血痕,“邬童,你说得对,我的确是个胆小鬼,我连喜欢一个人都没有勇气承认,更没有勇气说出口。”

邬童听到这里,下意识地一怔,显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尹柯会在这里扯到喜欢的人,但是他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了。

“今天要不是你先说出来,我可能会把这个秘密一辈子埋在心底。”

“你知道吗,初中那次去出国机构参加咨询,那是我第一次公然反抗我妈。”

“不止是为了打棒球,也为了一个人。”

“这个人啊,特别讨厌,整天臭着一张脸,拽得要死,好像谁欠他五百万似的,跟他讨论战术吧,动不动就发脾气,受不了。”

“他还有点蠢,老觉得自己是正义使者,见到有人欺负同学,不问原委不想后果,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上去帮忙。”

“他嘴巴还特别毒,有事没事都喜欢损我两句,班里同学都夸我人好,就他整天看不惯我挤兑我,是不是有病?”

尹柯说得很慢很慢,话不中听,语气却温柔极了,像是在哄深夜哭闹的小孩睡觉,又像是在枕边倾诉最甜蜜的情话。

“我可能也是眼神不好吧。”尹柯歪过脑袋,眼里透出自嘲般的笑意,说话时还带着温软的鼻音,“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,偏偏就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人呢?”

说完最后一句,尹柯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,泪水终于从眼中渐次滑落,少年嘴角边的梨涡若隐若现,眼里却溢满了温暖又和煦的光。

而邬童只是怔怔地望着尹柯,一双桃花眼着了迷似地定格在他身上,仿佛还没有消化他刚说的所有话,以及最后这自然而然的表白。

尹柯这个人,和邬童的外冷内热相反,是典型的外热内冷,初识相处起来如沐春风,然而熟悉他以后会发现,几乎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。

他在生活中也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棒球捕手,随时随地都能完美接住从各个角度发来的刁钻球,他的言行举止让人无可挑剔,却没人能看到他在面具下究竟隐藏着何种表情。

他外在的热纵使让人心生暖意,内在的冷也让人望尘莫及。

而只有邬童一个人知道,如果有幸推开那扇看似严丝合缝的心门,就会窥见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春风化雨的世界。

那是一片比任何春日都更加绚烂华美的桃花林,桃之夭夭,恣意灼灼。

就像他会在他独自对着摔坏的MP3发呆时找到他,温柔地帮他修好那显而易见的坏损处;他会在他和别人吵架时紧紧盯着他,在他冲上去的第一时间把他拉回来不让他受伤,即使他们还没有和好;他会在他比赛时默不作声地给对手捣乱,在他赢了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为他喝彩;他跪在自己母亲的墓碑前嚎啕大哭,而他在身后望着他默默流泪;知道他要去美国,他即使再不舍,也不会说任何话去挽留影响他的决定,对于邬童来说,尹柯的温柔与旁人肤浅的嘘寒问暖不同,是稍微一碰就会让人沦陷上瘾的毒。

 

可邬童从来都没有想过,他之所以能窥见这一方桃林,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尹柯的桃花劫。

无论是细致入微的温柔,还是罕见伤人的刻薄,尹柯的克制与疏离在邬童面前都不复存在,所有正反情绪的极端悉数化作一把漂亮的双刃剑刺向他,伤敌八百,自损一千。

是五彩缤纷的糖果也好,是鲜血淋漓的玻璃渣也罢,这所有的一切,尹柯从头到尾都只给过邬童一个人。

 

他是他的仅此唯一,他更是他的独一无二。

 

05

 

“尹柯,你居然好意思说我讨厌?”在激荡的心找到落点之后,邬童终于找回说话功能,开口就是这么一句,“我哪有你讨厌?”

尹柯:“……”

话是这么说,邬童眼里隐藏的笑意却一览无余,尹柯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:“估计全校也只有你一个人觉得我讨厌。”

邬童撇了撇嘴,不屑道:“那是因为他们脑子不好,全都被你高超的骗术给瞒天过海。”

“哦?”尹柯微微一笑,意有所指,“难道你没有被骗吗?”

“哈?我?怎么可能?”邬童虽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,但还是逞能嘴硬道,“我这个智商,你想要骗我,有难度。”

“是吗?”尹柯好脾气地笑了笑,显然没打算给他留面子,云淡风轻地反问道,“那不如说说你是怎么看上我的?”

“……妈的。”这一箭正中膝盖,邬童吭哧了好半天才很不情愿地说道,“可能是因为我瞎了吧。”

尹柯听到他这么说,不但没有生气怼人,反而笑得更开心了,邬童一见他笑了,登时恼羞成怒:“你笑屁啊!”

尹柯笑得不行,还不忘抽空答了一句:“对啊。”

邬童一愣,反应过来尹柯骂他是“屁”,又是一阵恼火,气冲冲地质问道:“尹柯,这就是你对喜欢的人的态度?”

尹柯听他这么说,立马收起笑容,单手托腮思考了半分钟,然后冷不丁地凑过去在邬童脸上轻轻一吻,认认真真地说道:“我错了。”

邬童:“……”

就算他本来有天大的脾气,现在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。

“不是吧,又脸红了?”尹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,“这么容易害羞的吗?”

“你闭嘴!”邬童本来就脸皮薄,被尹柯顺口调戏一句更是郁闷,忍不住反击道,“怎么,这是你这两天谈恋爱学来的新招数吗?”

“傻子,这你也信。”尹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,“我去还情书的时候,发现那学妹正好是我小时候邻居家哥哥的表妹,以前见过一面,她当时说让我送她回家,只送这一次,我说我还要参加棒球队训练,把她送到校门口我就回去了。”

邬童沉默片刻,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:“哦。”

“你说是不是有病?闲的没事乱吃什么飞醋。”

邬童撩起眼皮,挑衅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连班小松的醋都吃,你也好意思说我有病?”

尹柯:“……”

见尹柯脸色发黑,感觉自己终于成功扳回一局,邬童立刻得意洋洋地笑出声来,瞬间忘记了刚才所有的不快和憋屈。

“对了邬童。”尹柯任由他笑了好一会儿,才若无其事地问道,“你刚才是不是说你瞎了?”

“是啊。”邬童心情很好,笑着用手指去勾他的下巴,“怎么着,不服吗?”

“我的意思是。”尹柯毫不留情地“啪”一声拍开邬童的爪子,慢条斯理地说,“我可能瞎得比你还厉害。”

听到这话,邬童没有急着反驳,而是先环视了周围一圈,确定这操场周围没有任何人,这才笑了一声,放心大胆地扑上去把尹柯直接压到了草坪上。

“靠,你干嘛!”尹柯一下就急了,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人按住了手脚。

“放心吧我看过了周围没人。”邬童笑眯眯地压在尹柯身上,低头在那人的唇珠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,“以前是不行,以后就不一样了,我有的是办法治你这张嘴。”

“你特么……这都跟谁学来的流氓话?”尹柯嫌弃地皱了皱眉,通红的耳朵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紧张与害羞,“快放开我。”

“听听,我们的三好学生尹柯又骂脏话了。”邬童悠闲地说着,手指不老实地逡巡在尹柯劲瘦的腰际,弹钢琴似地点点按按,“我下次一定要录下来放给班小松,吓不死他。”

“你敢录你死定……哈哈,我警告你,邬童,你不要摸我腰听见没,靠!”尹柯被挠得浑身发软,翻来覆去想要摆脱邬童的魔爪,“哈哈哈不行我怕痒!”

“你再说啊,继续说啊。”邬童半拖半抱地把人搂在怀里,笑得呲出了两颗虎牙,“以后还敢不敢说我?快叫哥,叫了我就放过你。”

“叫你个头……来人啊,救命……”

“你服不服?嗯?快跟着我念,邬童哥哥——”

“想都别……我错了,哈哈哈别闹,我不行了,哥哥哥,邬童哥哥!”

邬童万万没想到尹柯会屈服于挠痒痒,松开手后立马把头埋在尹柯肩膀处放声大笑,尹柯听着来气,忍不住伸手狠狠推了一下邬童的脑袋:“笑你大爷!”

骂完以后,尹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。

笑着笑着又被按住偷亲一口,尹柯恼得想伸手打人,却被人一把圈住胳膊,紧紧抱在了怀里。

“尹柯,我好喜欢你。”邬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,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,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,“真的,非常喜欢你,喜欢到想和你打一辈子棒球的那种程度。”

情绪大起大落之后,心脏又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填满,两人的胸膛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,听见邬童激烈的心跳声,尹柯语塞半晌,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。

“尹柯,你这辈子只做我一个人的捕手,好不好?”邬童抱着他轻轻摇晃,语气既像是撒娇般的邀请,又像是不容分说的命令。

这句话带有邬童本人鲜明的个人印记,更包含着强烈的占有欲,听来却让尹柯心神摇荡,他轻声一笑,用力回搂住邬童的腰:“好啊,没问题,我答应你。”

邬童本来做好了被吐槽的准备,没想到尹柯却爽快地答应了自己,顿时觉得身在梦中,有点不太适应。

“尹柯,你今天是被下药了吗?”邬童实在憋不住,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,“怎么这么好说话?”

“你说什么鬼。”尹柯挣扎着想踢他,却被邬童抱得更紧,连呼吸都有点困难,不由地叹了口气,“我会这么说,当然是因为我也很喜欢你啊。”

虽然尹柯已经表白过,但是听到他这么说,突如其来的狂喜还是像大水冲了龙王庙,狠狠冲昏了邬童的头脑,让他一阵头晕目眩。

“邬童。”尹柯把下巴搁在邬童的肩窝处,闭上眼睛,像只猫似地在他身上轻轻一蹭,“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。”

“我也想和你打一辈子棒球。”尹柯喃喃说着,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他们长大的场景,“从中加到长郡,从初中到高中,一直打到全国棒球职业联赛,甚至打到MLB……”

“好啊,那一言为定。”邬童被尹柯说得热血沸腾,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棒球职业联盟,“下个目标,全国棒球职业联赛,我们一起。”

“一言为定。”尹柯笑着点点头,又缓缓收起了笑容,“邬童,你放心,这次我一定会遵守约定,陪你打到不能再打为止。”

“不,只要你陪在我身边,哪怕不打棒球也可以。”邬童冲口而出,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“尹柯,我真的……再也不想失去你了。”

“不会的。”尹柯完全能体会他的感受,安抚地轻拍着邬童的后背,“我再也不会离开了,放心吧。”

“真的吗?你确定?”邬童看起来还是不太肯定,半信半疑道,“要是以后你爸妈知道我们的事怎么办?”

“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,至少现在我能和你保证。”尹柯没想到邬童想的这么远,一下子被他逗得有点想笑,“因为……我也不能没有你啊。”

“我不管,这事总是我吃亏,我喜欢你肯定比你喜欢我多。”尹柯的话让邬童心中一暖,却还是不服气地说,“而且我喜欢你更久。”

“噗。”尹柯这下真的被他给逗笑了,“那就你多吧,不跟你争。”

“卧槽,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反驳我说你更喜欢我吗?”

“不是,这有什么好争的?邬童你无聊不无聊?”

“这怎么就无聊了!”

“那就是幼稚。”

“你居然敢说我幼稚,你几个意思?”

他们习惯性地唇枪舌剑,斗嘴斗了几个回合,说话时不自觉地越凑越近,忘记了是谁先卡壳,最后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吻到了一起。

“明明是你比我幼稚。”

“好,我幼稚,这种时候麻烦你就别争了好吗?很煞风景。”

“……好吧。”

邬童红着脸嘟囔了一声,这次果断闭嘴,他们又试着交换了一个青涩的吻,随后还不忘嘲笑对方的吻技差劲。

两个少年在草坪上滚作一团,都笑得甜蜜而傻气,昔日的烦恼与痛苦,终于在彼此的笑容里烟消云散,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中加操场的夜空上,久久没有散去。

 

断裂的回忆被再度缝补连结,心中的伤疤终究会愈合如初,过去与现在交织串联成一条完美的感情线,即将永无止境地延续到璀璨的未来。

 

而这是他们闪闪发亮的少年时代。

 

是最好的时代。

 

 

 

 

-全文完-

 

 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

 

这应该是2017年我最满意也最喜欢的一篇文了。

说一说感想,在他俩扮演过的所有角色里,无论是K赫、谌夏、中二病流浪汉,还是惊羽小七和仁宗屈原,相比之下,wink毫无疑问是我最最喜欢的一对cp。

因为我觉得这对是完完全全的双箭头,他俩的过往外人是无法插手的,值得挖掘的东西有很多很多,而且有趣的是两位正主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
在刚开始追少年时代这剧的时候我就很想写这一对,我无数次设想过他们恩怨纠葛的前因后果,但是因为太喜欢了居然有点不敢轻易下手写,总觉得距离我感受到的、想要表达的所有东西还差一点点距离。

直到上一周的某个晚上突然灵感充沛,终于下定决心填补这个空白,哪怕剧的热度早过了也无所谓,写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气呵成非常顺利,写完以后更是开心,因为真的非常喜欢他俩演绎的这一段羁绊。

相信未来的他们,一定会成为很棒很出色的演员,自己也期待能有机会写更多属于其他新角色的羁绊和故事。

最后想说,我的两位小朋友,相遇2000天快乐呀。

这是你们闪闪发亮的少年时代,而我有幸见证你们最好的时代。

我一直都在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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